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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章 兵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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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,禦史中丞胡明仲主動請纓,讓臺諫不去襄陽,顯了忠心之餘不免弄得其餘所有人都下不來臺……哦,就你們禦史臺忠心耿耿,與官家共進退?

而且大家又都知道,這廝本是個二楞子,若非趙官家念在他一直隨行在顛沛流離,算是個梯己人,更有前禦史中丞張浚不計私怨,卸任前專門舉薦,還有禦史內部資歷,如何能做到這個顯要位置?

當然了,好在官家是個曉事的,並未置可否,只是一笑而去,倒是免得大家自請去前線。

不過,也幸虧胡明仲此番表態,卻是讓所有人都絕了勸官家從長計議的心,而這也正是趙官家欣賞胡寅的地方了。

回到眼前,六月底金國皇帝下旨,七月上旬這道公開旨意就經河北義軍的手傳到了南陽,而趙官家也在七月中旬將行在重新轉回戰時模式。

而一直到此時,趙官家才算是對自己的家底子有了點認識。

“糧秣倒不用憂慮,雖說之前劉相公在南陽的囤積已經發往京西各城,但金人此時尚未渡河,那便應該影響不到各地秋收轉運,荊湖自身的糧秣應該供給的上。”當日晚間,豫山大營軍舍之內,以匯報軍情為名專門跟來的戶部尚書林杞繼續了他的匯報,卻儼然不再提之前的鐘相一事。“所以軍用是足夠的,怕只怕戰亂一起,前線短時間內便崩塌起來,到時候無數潰兵、百姓紛紛南下……”

“這就不用考慮了。”斜身坐在軍舍正中的趙玖搖頭制止對方繼續說了下去,這位官家左右身側立著大押班藍珪與禦前班直統制楊沂中,至於劉晏,此時正在剛剛入駐軍營的兩千班直中巡視監督,倒是一直未曾入內。“真到了那種份上,中樞也無力為之,只能據南陽、襄陽二城自保,多言無益……”

“是。”可能是轉入軍營的緣故,所以雖然只是在狹小的軍舍之內,林杞說話卻明顯小心了許多。“那戶部便可直接向官家和樞密院回條子了,便是糧草足堪使用了。”

“也是,除非兩百多日援軍不至,否則本朝倒是極少聽過矢盡糧絕一詞,到底算個好消息。”

趙官家攏手而嘆,然後越過了兵部尚書陳規(他對軍械和城防的事情知道的不比陳規稍少),覆又朝另一人再問。“兵馬數量如何?”

“回稟官家,”軍舍擁擠,假裝聽不懂官家陰陽怪氣的禦營都統制王淵也用不著出列相對,而是直接上前一步。“以禦營兵馬名冊而計,淮東的禦營右軍、淮西的禦營左軍、南陽的禦營中軍、東南的禦營後軍,累計約有十二萬之眾,而東京宗留守處、南京張制置處(張所)、陜州李經略處(李彥仙),以及西軍各處,還有西京大小翟,河北義軍,就不夠明了了,只能大略推算河南、陜西合計不下三十萬,河北義軍無數。”

“這便是中樞不下四十萬大軍了。”禦史中丞胡寅稍顯詫異。

“河北義軍除非能渡河回援,否則無論多少都並無意義。”一旁樞密副使呂頤浩直接板著臉白了一下年輕的胡明仲。“至於陜州李彥仙和關中的西軍各部,無論多少也只是牽制金人西路軍的作用,且看他們到底能牽扯多少、牽扯多久便可。至於張所處,其部多是京東盜匪、潰兵初降,這些人首鼠兩端,並無多少戰力,說不得金人一來,便會直接潰逃……”

“張所那裏,岳飛總是信得過的。”趙玖忽然插嘴。“岳飛那裏現在應該有一萬多人。”

“那張所處也最多只有兩萬可用之兵。”呂頤浩當即再言,卻又在稍微一頓之後,繼續說了下去。“而且,李伯紀處的禦營後軍其實也指望不得。”

不只是林杞、李光,其餘擠在軍舍中的大臣們也紛紛擡起頭來盯住了這位才上任沒幾日,或者幹脆說來南陽都沒幾日的新任樞相,然後又看向了燈火下面色如常的趙官家。

然而趙官家並未有任何驚疑或者震動之意。

“是因為要衛戍太後?”汪伯彥硬著頭皮詢問道。“還是說後軍戰力不足,怕是禁不得長途跋涉到前線支援。”

“都不是。”呂頤浩幹脆言道。“而是因為李伯紀領軍無方,戰事一開,鐘相不知道反不反,而東南卻必生禍患。”

帳中氣氛不由一滯,不知道多少人呼吸一粗。

而呂頤浩卻兀自轉身朝剛要開口的官家拱了下手,然後繼續講了下去:

“好教官家知道,臣自東南而來,對彼處情形與李相公舉止看的極清,素知此人政略、人事、後勤都算是井井有條。但多少年了,雖有東京、太原的教訓,有範瓊的新例,可他於軍事卻還是粗疏不堪……之前東南生亂,建州、杭州、潭州、明州都有軍亂,看起來被他輕易平定,其實卻只是他握有兵馬之餘一味求東南速速安穩,所以將不知道多少亂軍、賊兵一並赦免,還繼續加以優待,收入禦營後軍之中……而這些都是重重的隱患……所以,臣敢斷言,金人一來,東南必然軍亂再起,便是禦營後軍內部都要生亂的,如何能支援前線?”

眾人各自悶聲,但眼見著趙官家若有所思之餘居然微微頷首,本來跟大營這裏已經無關的戶部尚書林杞無奈,只能再度出聲抗辯:

“呂樞相此言荒謬!李公相舉止與宗留守如出一轍,宗留守在東京不也是優容為主,而且之前用招撫的亂軍、潰兵保住滑州了嗎?”

“所以說李綱這人粗疏。”呂頤浩看都不看對方一眼,只是冷冷相對。“宗澤寬宏是寬宏,但人家也知道要挑些雞出來殺了以儆效尤,而李綱只是一味寬縱武人,如何能與之相提並論?更不要說,宗澤素來知將,他所任用的都是忠心效死之輩,李綱又如何?”

“好教呂相公知道,李公相也素來知人。”

李光身為殿中侍禦史,除非萬不得已,實在是不想因為一些瑣事跟一位相公對上,以免喪失對相公們的震懾力,但說到恩主李伯紀,他如何能忍。

“我當然知道,此人先在靖康中博得好大名聲,官家隨後又給了如此恩榮與權柄,再加上他本人也算是禮賢下士,所以東南士人俊傑多樂意從他,他幕中也足稱群賢畢至。而一旦抓住了人事,各項政務自然是一開便開……但文人與武人是一回事嗎?我說的是知將,不是知人!”

言至此處,眼見著林杞和李光還要再說,呂頤浩大概是厭煩了和這些李綱的羽翼們對線,便幹脆再度朝趙玖拱手相對:“官家,臣願以項上人頭作保,東南必亂,禦營後軍半點都指望不上,萬不可以東南與禦營後軍做什麽計劃,致使局勢大壞!”

此言既出,軍舍內無數人紛紛頭皮發麻,便是林杞和李光也面色煞白,不敢再言,因為他們陡然意識到,眼下已經是戰時,正在討論的東西是牽扯到無數人性命的東西,甚至也包括他們自己的性命。

而林杞更是想到之前呂頤浩來南陽,自家恩相在給自己信中對此人的評價——‘此人極粗暴,胡亂一時間得他用,不足道,唯慮與官家合,各自無可制也!’

“堂堂樞相,說什麽項上人頭之語?至於東南,朕也本沒有什麽念頭。不過,這也不怪李公相粗疏,而是他人皆學不得宗留守。”一片驚惶之中,趙官家忽然失笑相對。“你們須知道,恰如李公相善用人,人事一開,政務自然順利,所謂天然得宰相三味,而宗留守此人也算是天然得帥臣三味……據朕所知,他在軍中,從來不計較自己的身份與年紀,一旦行軍,便一定穿著粗布衣、背著黑鍋、坐著板車、枕著稻草隨軍風餐露宿,軍中上下,潰兵也好、賊兵也罷,人人一望便知他所在,然後為之傾心,能做到這一點,恩也好、威也行,自然一開便開。”

眾人各自一緩,也多若有所思……恐怕這就是趙官家為何一意要來軍中的意思了。

“總而言之,後軍指望不上,應該便是張俊的禦營右軍、韓世忠的禦營左軍,以及南陽的禦營中軍,外加西京大小翟,張所那裏岳飛、張榮,合計十萬之眾有餘,然後便是宗留守那邊了。”趙官家輕松掩飾了自己將東南和禦營後軍當垃圾場的事實,旋即回到了正題之上。“現在的問題是,大家都說張所部只有些許可用,那麽宗留守那裏到底有多少兵可用?剩下的十萬之眾裏,戰力又到底如何?”

“宗留守那裏總也有十萬之眾吧?而且是在滑州與金人輪戰過的兵馬。”沈悶之中,居然是王淵說了句公道話兼老實話。“而說到總體戰力,臣以為守城總還是能起作用的,至於出城野戰……且不說到底能不能有一半敢野戰的兵馬,只說一事,中原地形平坦,自東京至南陽,敵軍騎兵往來如飛,如今大舉而來,若真以十萬之眾直指南陽,曠野之中非要野戰,也有些強人所難。”

趙玖緩緩頷首,王淵的這番話,就跟他的想法是差不多的了。

換言之,如果金人不在大戰略上發生變革的話,大概便是西面聽天由命,能捱多久是多久,而東面和正面則是二十萬對十萬……可能會有出入,但不至於太大,因為一來南陽這裏趙官家盯得緊,沒多少缺額,二來韓世忠和張俊那裏,想吃空額其實也未必來得及……這就是金人來得快的一個好處了。

而其中,金人這十萬兵馬的兵力配置礙於他們的猛安謀克制度,就更加清晰無虞了,無外乎是五六萬女真、契丹、奚、渤海騎兵,四五萬北地漢兒兵(騎步不論)。

甚至具體將領在王淵搞出來那本官方譯名冊之後都能猜的差不離,前後打了三四年,那些萬戶的名字所有人都耳熟能詳,只是容易搞混而已。

然而,越是知道敵我力量的對比,所有人就越是沈悶。而且,這種沈悶隨著接下來職方司的劉子羽開始論述他們的大約戰略,更是愈發明顯。

實際上,等劉子羽說完,趙官家又隨口問了幾個問題之後,大約聽明白的禦史中丞胡寅忍不住直接相詢:“若照著樞密院這般安排,豈不是二十萬大軍坐以待斃?金人十萬之眾南下,宛如泥沙俱起,能當者當,不能當者自潰,任其自生自滅?”

“前期只能如此。”劉子羽沈聲相對。“金人十萬之眾壓上,只有倚仗城池節節抵抗,層層分他兵馬,去他力氣,等金人力盡之後,等明年天熱,再出兵馬沈著相對……”

“是再出兵馬沈著護送金人離境吧?”胡寅勃然大怒。“靖康之中,朝廷大軍便是如此潰散的。”

“到底是二十萬兵,不能一面節節抵抗,一面集合大軍尋機殲滅一二嗎?”呂頤浩也對職方司的大略設計分外不滿。

“中丞不知道兵事,也不該議論兵事,請不要浪言。”劉彥修(劉子羽字)昂起頭,先對胡寅如此言道,覆又轉身朝呂頤浩拱手示意。“至於樞相本身為樞密院副使,正該此問,但下官與職方司此時也只有如此方略奉上……恕下官直言不諱,敵一日不疲敝,我等一日便不該尋機求戰,否則必敗!就是這般言語!”

胡寅被噴了回來,只能悶聲。而呂頤浩卻面色鐵青,當場便要發作。

“子羽所言極是。”就在這時趙玖忽然言道。“剛剛說到西京洛陽殘破,是個大漏洞,要不要讓大小翟必要時撤往汝州?”

“樞密院本有此意。”劉子羽再度朝官家拱手,也不知道有沒有意識到剛才若非趙官家給他撐了臉,他眼下這股風度便已經被真正的大佬給按滅了。“但大小翟前幾日恰好有公文送到樞密院,說是河東近來興起一股紅巾軍,人數頗多,且與他們有聯絡,願受他們節制。而職方司以為,陜州方向李經略那裏還是過於單薄,卻是有意讓他們渡河接收這股兵馬,從而襄助李經略些許……不過,此事還要官家決斷!”

“那便讓大小翟去河東整備紅巾軍做李彥仙側翼便是。”趙玖幹脆以對。“讓閭勍帶著那個汝州出身的牛臯,退回汝州便可。”

劉子羽即刻俯首,呂頤浩與汪伯彥、王淵都有些想說話,卻也只能拱手。

“催一催宗留守,讓他即刻定下往潁昌府北面那幾座城駐守的人員……此時等不得了。”趙玖又想了想,卻是終於無話可說。“除此之外,眼下除了枯等金人來襲,可還有什麽必要的大事嗎?”

又是劉子羽拱手相對。

“說來。”

“官家。”劉子羽嚴肅對道。“其實職方司一直擔心一件事情,那便是金人舉大勢而來,若兵威之外再加以誘降,又該如何?須知,我軍自東向西,自南向北,二十萬大軍分駐各處要害,固然是節節抵抗之意,可如此也是將各城安危盡數拋與諸將……要不要各城、各軍都派出監軍,以防昔日濟南府故事?”

“不用!”趙玖搶在若有意動的胡寅之前幹脆答道。“這一戰,本就是大浪淘沙,咱們力有不足,不要做這些只能弄巧成拙的事情……監軍就不怕死嗎?且安坐南陽,待敵情分曉……用不了多久了!”

眾人各自一怔,然後紛紛拱手稱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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